阿母，我嘸甘妳走⋯⋯《無憾的道別 ──安寧心理師溫柔承接傷痛與遺憾》

文／王映之


「媽媽會不會也想要再拚拚看？」
有一次，我嘗試著問問小兒子對於母親拔管的想法。

他說：「媽媽會不會怪我？！但媽那麼堅強的人，怎麼會就這樣倒下⋯⋯會不會她也想要再拚拚看，她是能受得住的？！」

自問自答的揣摩著母親的心意，深怕這個決定帶來半點差池。這大概是那個坎吧！？

在兒子心裡，再大的難關，母親也是關關難過關關過。是不是這次媽媽也想撐？還能再一次戰勝命運，由衰轉榮呢？！這種對於母親的相信，甚至是一種生存的信念，卻某種程度綑綁住他們兄弟倆面對下一步的決策，猶豫不決⋯⋯

我驚訝地發現，兩兄弟都不曾親口問過媽媽自己的意願。

「為什麼不問問媽媽？！琇治阿嬤雖然虛弱，但意識在某些時刻還是相當清醒的。」

兒子難為情的表情，欲言又止。他悠悠地起身，我隨他步伐來到頂樓的空中花園⋯⋯原來他還是顧及著媽媽的感受，換個地方說⋯⋯此刻，我更加明白，這位母親的嚴謹堅強的形象不容置疑，兒子對媽媽的體貼，也體現在每個小地方。

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靜默了一會兒。緩緩地，他的手伸進左邊襯衫口袋，從菸盒裡取出了一支菸，點上菸，深深吸了一口，再微仰向天，吐嘆了口氣。

煙霧繚繞中，再次低頭望向我的他，臉頰已掛著兩行淚⋯⋯「阿母，我嘸甘妳走⋯⋯」
醞釀了這麼久，他才有辦法對著我，說著要跟媽媽說的話。

兒子要面對的，從來不只是眼前的受苦媽媽，還有他心中的堅毅母親的形象；因此，想拔除母親的受苦，又擔心著母親賴以為生、不曾卸下的尊嚴。

兒子要面對的，從來不只是心中的母親，還有藏在心中那個有媽媽守護，可以不用真正長大的某個自己；因此，不敢決定要撤除呼吸器，還有隨之而來失去依靠的無助⋯⋯嘸甘啊，我眼前的大孩子。

勇氣常常在置之死地而後生，去到了自己心底最脆弱的境地，再度往前走的每一步，好像也就有辦法比過往都多了些勇氣。

幾天後，牧師和關懷師收到了來自小兒子的消息──他們決定好替媽媽拔管的日子。小兒子和哥哥趁媽媽還有意識，確認了母親想要拔管的心意。

身為基督徒的琇治阿嬤，最後的願望是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回到主耶穌的懷抱，當待在國外讀書的孫女也回國團圓，那個可以無憾拔管的日子就可以定下來了。

那天，在牧師和關懷師的禱告聲中，一家人陪伴著這個堅毅了一輩子的女性，平靜祥和的安息在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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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憾的道別：安寧心理師溫柔承接傷痛與遺憾》
作者／王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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