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老後 讓長輩不寂寞、活得久

城市的老後　讓長輩不寂寞、活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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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城市的人群，總是寂寞，但面對老後人生，照護者與被照護者都不該孤獨。從日常共餐到人生最後的路，都該有社區照護系統支持───不單打獨鬥，更健康。

文／林倖妃

黃春明的太太林美音，一直十分嚮往日本照顧老人的模式。

「現在兒子住附近有個照應。但我們老了，總要考慮誰先走，如果最後只有我一人，住在老人院也不錯，」林美音穿著黑色的外套，配上一條玫瑰紅的絲巾，接受《天下》採訪時吐露心聲。

「像日本那樣，白天有照顧服務員到家裡，提供餐飲、幫忙洗澡，」眼鏡後面的雙眼亮了起來，林美音嚮往的是，年輕志工帶小孩到和阿公、阿嬤一起玩，還要有類似「幼稚園」，白天把爸媽送去，晚上再帶回來，「老人所有照顧都在社區，才會有安全感。」

在社區度過老年生活，台灣正在起步，而台北無疑是「指標」之一。台灣的老年人口在今年2月達到13.3％，但有五縣市提早進入高齡社會，台北以14.8％排名第五，前四縣市分別為嘉義縣、雲林縣、南投縣和澎湖縣。

擁有醫師背景的台北市社會局長許立民，把一個人老化的進程視為「光譜」，隨著不同階段進展而有醫療、照顧，甚至安寧的需求，「我們分為健康、安心、尊嚴，而最終是希望每個人能活得久、病得短，」他說。在健康方面，台北市給予乘車補助，鼓勵老人家外出活動，包括搭乘公車有60段次免費，之後每段次8元，坐捷運半價，連搭計程車都打折補貼。

▲宮豐琪（97歲），女兒和先生相繼過世，留下她一人，5年前申請進入浩然敬老院度過最後歲月，「人生到最後，回到原點，還是自己一人，以前以為養老院很悲慘，想不到現在這麼好，」她說。在敬老院，除有同伴相陪，若有病痛，她會到院內的高齡整合門診，或是搭交通車前往陽明醫院就醫。

▍一起吃飯，身心更健康

為了促進長者多參與社會，同時不斷增加共餐據點，在2年內從50餘點擴增到113點，預計在今年底達到200個據點，以每個長者走路10分鐘的範圍內可以共餐為目標。

健康的時間延長，失能自然延後出現。「一個人進食，不但吃得少，還會慢慢憂鬱，但一群人會邊聊邊吃，」許立民說，老人家在這裡會建立社交網絡，相互關心並參與健康促進活動，如桌遊、律動等，「活得長、健康的時間也要長，以延緩失能，是長照體系中很重要的一環。」

將服務送進家門內，是提倡在地老化、讓人「安心」的關鍵。

台北的老年人口約40萬，其中失能者有6萬人，這群被照顧的長輩平均82歲，而照顧的家人也高達56歲。

隨著人口結構的變化，「家人」愈來愈扛不起照顧的責任。為因應需求所建構的長照體系，除長照1.0的8項服務之外，長照2.0擴增到17項，在萬華率先試辦社區整合型服務模式，同時提出創新的整合性服務系統「石頭湯社區整合照顧服務中心」，以個案管理組合不同服務。

石頭湯為團隊直接進入社區駐點，並派駐個案管理師參與評估和轉介資源，包括送餐、居家環境改善，以及居家復健、醫療、護理師、營養師等服務，依照個人需求量身打造。

▲劉智學（中）以為自己用不到長照服務，直到她打開家門讓專業人士進來，她才意識到過去讓媽媽（右）吃飽睡、睡飽吃的照護模式，很不健康。（王建棟設）

▍別讓長輩吃飽睡、睡飽吃

因為打開家門、讓專業進門，照顧母親的劉智學才看到自己的不足。

位於中正紀念堂旁的新隆國宅，是典型的中產階級社區。劉智學每天早上趁著太陽仍暖洋洋，會推著輪椅，帶著行動不便的媽媽王蘭芬，到中庭復健。她和媽媽面對面坐著，雙腳頂住媽媽的腳，做出踩腳踏車動作，狗狗「牛奶」就在旁邊繞來繞去。

不過在3個月前，劉智學以為照顧中風多年、逐漸有失智傾向的媽媽，最好的方法是睡飽吃、吃飽睡。「一直以為老了就會這樣，親戚都是這樣照顧家人，」不但她的母親愈躺愈久，她也逐漸從社會撤離，和媽媽關在家門內，連鄰居都很少遇見。

這樣的照顧模式是很多家庭的寫照。然而，吃飽睡、睡飽吃，反而讓老人家的肌肉不斷流失，失能速度更快。

去年10月，新北市身心障礙者福利促進協會受台北市政府委託，開辦「石頭湯」，在新隆社區亮起了燈。劉智學好奇上門，「一開始，我認為我什麼都用不到，」因為她有很好的家庭支援系統，除了先生和4個孩子，哥哥也住在附近，週末假日可以接手讓她休息。

但隨著整合式服務進入，居家營養師教她改變切菜刀法、善用電鍋料理三餐，讓吞嚥困難的媽媽容易下嚥。

居家職能治療師除教她訓練媽媽起床、站立的方法，為媽媽做髖骨、膝蓋、腳踝復健，同時診斷居家環境，改變家中容易造成老人跌倒的環境和設施。例如，換掉過於低矮的馬桶、在前方架設扶桿讓媽媽容易施力站起來，還申請輔具洗澡椅。

「過去的生活很凌亂，都是根據我的身體狀況，決定媽媽的需求，」劉智學拿出自己設計的「課表」，如今媽媽每天跟著女兒做三次運動、兩人還一起出門倒垃圾、爬樓梯，「知識和技術很重要，雖然可以自己閱讀，但由專家告訴我們，省很多時間，」劉智學說。

以人為中心、以家庭為單位、以社區為基礎，新北市身心障礙協會總幹事涂心寧如此定位長照服務。台北市目前有四處石頭湯，此處中心的服務範圍從新隆社區所在的南福里，擴展到周邊的龍福里、新營里。

石頭湯從社區出發，而長照2.0則以鄉鎮區里為單位。架構在長照1.0的「長照2.0」，以A、B、C三級串聯服務建立系統化社區整體照顧模式，改善過去社區關懷據點、老人服務中心、日照中心、居家護理所、職能治療所等各自發展、服務分散的現狀。

台北從老年人口比例僅次於大安區的萬華區進行試辦。屬A級旗艦店的立心慈善基金會在萬華扎根30年，多年來提供居家照顧服務、日照中心，將協力聯盟的服務送入家中。

依照長照2.0設計流程，當有照顧需求者向照管中心提出申請，照管專員經過評估後會轉送當地A級單位，確認需求後連接B級或C級單位將服務送入家中。

「A是資源的分配者、也是管理者，」立心慈善基金會副總幹事蘇興中說明。依據規劃，B級的失智老人基金會、台大北護分院是長照專賣店，主要提供長照服務和日間托老等，而衰弱老人預防失能，則可到屬巷弄長照站的C級單位，包括愛愛院、小德蘭天主堂、中正國宅等3據點。

但因為過於匆促，長照ABC三級模式，需要更多時間填補空白。3月，台大北護分院外搭起了棚子，慶祝醫院牆面上五彩繽紛的公共藝術落成，在院長黃國晉帶領下，來賓依序進入院內，牆面上掛著「輔具租借」等字樣。

身型壯碩的輔具翻修技師劉暉光拿著麥克風，介紹眼前的高背輪椅，一邊說明在使用上要注意車胎、煞車等。

屬於B級長照專賣店的北護分院，除提供送餐服務、居家復健和免費的輔具租借中心外，院長黃國晉正緊鑼密鼓計劃轉型成為社區高齡照護醫院，7月開始院內將提供樂齡飲食，食物質地分為不同等級供應長輩需要，同時開辦居家醫療，讓台大醫師出診到有需要者家中。

「目前B點的功能還沒完全發揮出來，」黃國晉坦承，「連我要聘請第一線作戰的照服員協助照顧，到現在沒人來應徵。」

枝幹要先長出來，才會開出花朵，顯然現在還在長枝幹的時候。對立心慈善基金會來說，所提供的服務是以ABC為基礎，但不以ABC為限，因為還有太多配套措施尚未完成整合，總幹事張美珠說，「要容許目前的政策邊走邊修，但如果服務不長出來，那這一切都是空談。」

▍為人生帶來更多安寧與支持

從石頭湯到長照ABC，都在建構社區整合照顧，讓年老的失能者得以在地老化。對於進入機構的老人安養、養護，台北市則從公辦公營的浩然敬老院，啟動新模式，和陽明醫院合作開辦整合性門診並設置安寧室。

以內科和家醫科進行跨科整合，為長輩把關基本健康。「透過整合性門診和個案研討，老人從過去平均一次要吃13顆藥，才經過半年就下降到9顆，」許立民說，經過醫師把關，有必要再去醫院看專科醫師，也減少長輩跑醫院的次數。

浩然設有2間安寧病房，讓長者在「家」往生，彌留之際有老友相陪，並為他們圓夢。在院內居住超過8年的蘇美和子，在日本出生、成長，母親改嫁台灣人後隨著繼父飄洋過海，蘇美和子在台灣落地生根，靠日語教學維生，活過將近一個世紀，世上再無親人。

▲敬老院的人傾力完成蘇美和子的願望，讓她這一生再無遺憾。（王建棟攝）

曾經從大腸癌末期死裡逃生，從腸造口掏出糞便，是98歲的蘇美和子每天必做的工作。她撩開上衣，順勢將黑色的裙子往下拉，向來訪者展示腹肚上以紗布覆蓋的腸造口，拍拍後說，「還好它都乖乖的。」

因為沒有子女，先生過世後，她以低收入戶申請進入，兩年前一度因為身體持續虛弱，住進安寧病房，「對生命臨終的長者，我們會看他有沒有尚未完成的願望？」護理長陳麗萍說，蘇美和子當時提出「要穿和服」。為完成她的願望，敬老院幫她準備了一件白色的和服，讓她穿上，並拍了照片。

完成願望後，或許是神的力量，篤信基督教的蘇美和子竟漸漸好轉。她心裡始終清楚，「可以來這裡，真是幸福，」蘇美和子望著桌上擺著的幾本聖經，除了中文、日文，還有英文，「我的人生就到敬老院為止。現在沒有願望、沒有痛苦，在等時間而已，等耶穌來帶我，」她的臉上充滿平靜，嘴角總是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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