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期病人值不值得活?對於生命的敬畏與祈禱-《死亡自決權》
末期病人值不值得活?對於生命的敬畏與祈禱-《死亡自決權》
每一條性命之所以重要,不在於比其他性命優秀,或是對於社會更有益、更有意義,而是每一條性命連結了超越個人存在的生命。個體的性命與整體的生命互依互存,所以生命才重要。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尊嚴」。
愛長照編輯團隊
2017/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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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兒玉真美
我總覺得彼得.辛格等功利主義導向的學者和超人類主義者的主張很奇怪——人彷彿個別存在的個體,每個個體不過是由機能與能力所拼湊而成。透過科學與技術的操作提升能力,每個個體便能在各自所處的地方,各自變得幸福。
以這種概念為前提的論點,每每讓我覺得現實並非如此——人是群體的動物,活在人際關係之中。
辛格的母親罹患失智症過世前,他並非選擇放棄,而是投入龐大的醫藥費繼續治療。一九九九年辛格的母親還在世時,他接受媒體訪問表示:「由於家母的經驗,我想我終於了解失智症與智能障礙患者所面臨的難題。這些問題恐怕比我想像的更加困難。畢竟當患者是自己的母親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但是隔年接受其他媒體訪問時,他卻表示:「如果當初是我一個人做決定,家母可能已經離開人世了。但是我也得考慮我姊(妹?)的意見。」由於持續治療罹患失智症的母親,違背他平常的主張,關於選擇的說明又前後矛盾,屢屢遭到輿論批評。
我認為辛格對於母親的說明雖然矛盾,但是兩者都是真正的他。他的矛盾恰好證明了人類不是個別存在的個體,而是活在人際關係中,成為「我心中的你」或「你心中的我」這種「無可取代的存在」。

(圖片來源:pixta)
當母親罹患失智症時,失智症患者之於辛格,不再是「意識程度低於貓狗的人」或「宛如末期病患的人」,而是「無可取代的母親」。
除此之外,攸關末期病患的決定,很少是單獨一人做主,多半是許多家屬和相關人士群聚,一同討論決定。人打從出生以來,便和其他人相互牽連,直到死亡。悠長的歲月當中,充滿外人無從得知的愛恨情仇,如同魑魅魍魎般依附於生活之中。
所謂「活在人際關係中」便是這麼一回事。這種錯綜複雜、摻雜了「我」「你」「我們」的混亂關係,無法用單獨個人的生活經驗來解釋釐清。面對母親的末期醫療,母親並不單純是「我心中的母親」,也是「其他兄弟姊妹心中的母親」。
決定事情時,我和兄弟姊妹彼此之間「我心中的你」,自然也會成為考慮的因素。除此之外,其他與母親、兄弟姊妹有關的人,也帶著各自複雜的理由、經歷、想法,以及其他無法切割的混沌,一起交雜在人際關係當中。這就是人生。所以做出改變人生的重大抉擇時,身邊往往圍繞各種無法割捨的要素。
所謂「無可取代的關係」,大概就是「無法乾脆割捨的關係」,也就是隱含了不能單憑道理而強硬割捨的重要關係。正因為生命中存在了無可取代的關係,我們才能勉強接受人生在世揮之不去的不確定性和難以割捨而活下去。
當世界因為科學與技術發達,以為人體和生命都能輕鬆操作和控制時,便會以效率、便宜、合理,依序排除難以切割或是不確定的事物。控制幻想普及後的副作用,就是放大對於「不確定」和「無法控制」的恐懼,寬容度也愈來愈小。
這種態度促使極端武斷的想法日漸擴散,就和「反正治不好,不如死一死」的情況一樣。

(圖片來源:pixta)
然而,無論科學與技術多麼發達,人生而在世,往往處於非A非B的灰色地帶,在眾多未知因素包圍下,躊躇徘徊。而無論是無可取代的關係、希望,或是生命中的豐富美好,都只能在躊躇徘徊中發現。
我們一方面懷抱「想要早早做出決定」的衝動,一邊考量各種因素,難以果斷決定。要是做得到乾脆捨棄,生活一定會輕鬆許多。然而正因為無法割捨,我們只能懷抱對於未知的不安,停留在某人身邊——凡是與珍愛的人在一起,必定存在這些煩惱。我想所謂的愛,大概就是和煩惱、難以割捨的關係並存吧!
撇開戰爭或是天災人禍等異常情況,一般人應該很難平心靜氣地跨過屍體。光是看到路邊躺著被車子輾死的貓狗,我的雙腳便跨不過那條馬路。逼不得已必須開車穿過馬路時,經過屍體的瞬間,會讓我突然縮起身子,覺得自己闖入禁止進入的地方。雖然不到雙手合十的地步,至少心裡也會安靜一下,向在此結束的一條生命致敬。
相信許多人看到尊嚴診所將自殺者的骨灰丟進湖裡的新聞時,感到震驚或心痛,直覺反應這種行為侵犯了死者的尊嚴。骨灰遭到粗暴處理,不僅是特定人士的尊嚴遭到侵犯,同時也讓人覺得是踐踏「生命」。
人類不過是大自然中無數性命的一小部分。但是每一條性命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有的性命串連而成整體的生命。
我們每個人小小的性命和整體的生命連結,在生命的環繞下,與小小的喜悅、悲傷、憤怒、痛苦一起生活。人生在世無法逃避,又往往難以如願,在無法割捨的複雜關係中躊躇徘徊,同時透過自己小小的性命,活在更大的生命中。

(圖片來源:pixta)
每一條性命之所以重要,不在於比其他性命優秀,或是對於社會更有益、更有意義,而是每一條性命連結了超越個人存在的生命。個體的性命與整體的生命互依互存,所以生命才重要。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尊嚴」。
因此,儘管肉體失去了生命,我們依舊會對殘骸或屍體低頭致敬,雙手合十。我們表達的是對「生命整體」的敬意與畏懼,而非單一性命。
控制幻想的世界之所以無可救藥,在於所有事物都以合理為由,過度整合切割。例如,幫助好幾名患者自殺的英國醫師麥可.厄文(Michael Irwin),對於尊嚴診所的醜聞表示:「人死了就結束了。我對於怎麼處置遺體,沒有興趣。」他的主張和提倡安樂死後捐贈器官的生物倫理學者相同,人的屍體不過就是個「臭皮囊」,既然都要死了,不如當作「自己沒有損失最多還能幫助九條生命的好機會」。
控制幻想的世界之所以無可救藥,在於失去無法單憑道理割捨的關係,失去無可取代的關係。人類在這種世界裡,不再相信世上有超乎人類的力量,失去對於超乎人智的「天命」的敬意。最可怕的滑坡現象不單單是濫用死亡自決權和擴大其對象,還包括喪失對於生命的敬畏、肉體的敬意,以及敏感的心靈。
不懂敬意的人傲慢地伸出手指指指點點,「反正……」的心態在人群中擴散共鳴,結果就是人類不再對生命低頭致敬,也不再祈禱。這種世界是失去愛的世界,沒有人能在失去愛的世界中獲得幸福。
協助自殺者在對方自殺後,以「反正死了不過是具臭皮囊」為由,把骨灰丟進湖裡的行為合理化。光是想像社會大眾有一天可能習慣這種事,我便害怕了起來。
繼續閱讀:
1. 死亡帶給我的禮物:好好去愛、盡興地活
2. 有尊嚴的遲暮之年:聆聽與引導長者填滿生命的空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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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死亡自主權」,是讓重度障礙者和照護的家人,都遭到社會的拋棄
• 「即使到了最後,也不感到害怕和痛苦...」願意做出承諾的醫療,才是患者想接受的治療

《死亡自決權:除了放棄活下去之外,沒有別的選項了嗎?》作者/兒玉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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